農(nóng)歷五月，天氣濕熱，毒蟲肆虐。

　　中國古人把五月稱為“毒月”、“惡月”。早先人們應(yīng)對這一月的辦法是草藥。人們外出采來各種草藥，毒蟲毒蛇害怕這些草藥的氣味，就會避開。后來，用草藥驅(qū)趕毒蟲逐漸成為端午節(jié)的固定習(xí)俗。

　　在端午節(jié)的各種草藥里，除了掛菖蒲、泡艾酒，還有一種活動，是百草的主場——斗草。據(jù)《荊楚歲時記》記載：“五月五曰，四民并蹋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戲。”

　　文斗？武斗？

　　斗草分為文斗和武斗兩種。

　　文斗比的是花草種類和數(shù)量。比種類就要看誰采的花草種類多，新鮮別致，獨一無二，別人都沒有見過，誰就取勝。唐代詩人王建的《宮詞》寫一群天真爛漫的少女在百花盛開的園子中斗草。

明 仇英（款） 《漢宮春曉圖》（局部）

克利夫蘭藝術(shù)博物館藏

　　其中有個小姑娘水里土里四處尋覓，終于找到了新鮮花草，偷偷藏在袖子里不讓別人知道，等其他人把自己采到的花草都出盡了，她才從袖子中拿出的剛剛抽芽的郁金。

“

水中芹葉土中花，拾得還將避眾家。

總待別人般數(shù)盡，袖中拈出郁金芽。

——唐·王建《宮詞》

”

明 仇英（款） 《漢宮春曉圖》（局部）

克利夫藝術(shù)博物館藏

　　想要取勝的小心思昭然若揭，偷藏花草的小心機讓人覺得親切可愛。

　　不過，小姑娘視為壓軸之寶的郁金不是今天眾人趨之若鶩的從荷蘭傳過來的郁金香，而是我國本土生長的姜科植物溫郁金，長得有些像姜黃。據(jù)《本草綱目》記載，郁金的根塊兒可以入藥，也可泡酒。郁金泡的酒，有詩仙親自代言：“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郁金及其根部制成的中藥，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luò)

　　若是比數(shù)量，就要看誰采的花草多，一般是小孩子最喜歡的比法。清代金廷標的《兒童斗草圖》定格了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們的大型斗草現(xiàn)場。

清 金廷標 《兒童斗草圖》 故宮博物院藏

　　河邊緩坡上，楊柳青青，怪石嶙峋，花草豐茂。

清 金廷標 《兒童斗草圖》（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紅衫小孩神情嚴肅，表情認真，正彎著腰在石頭縫里尋找，希望能找到別人沒見過的花草，勝過其他伙伴。

清 金廷標 《兒童斗草圖》（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在他身后，藍衫、綠衫、紫衫、淺衫小童圍成一圈，斗草斗得正酣。他們中間空地上堆滿了花草，看樣子是綠衫小孩數(shù)完了他采集到的所有花草，輪到對面的紫衫小孩。紫衫小孩坐在地上，從編制精美的小花籃里把他的花草往外掏。

　　大概是嫌他動作太慢了，綠衫小孩不住地催促，淺衫小孩也來助陣。在旁邊觀戰(zhàn)的藍衫小孩開心得拍手叫好。

　　這一邊歡聲雷動，另一邊武斗的兩個小孩卻像完全沒有聽到，因為他們正在全神貫注地掰頭，眼睛眨也不眨，盯著手中交叉成十字的草莖。兩個小孩都捏緊了拳頭，使出吃奶的勁兒。

清 金廷標 《兒童斗草圖》（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斗草若要論武斗，比的是誰的力氣大，誰找的花草韌性好。一般是兩人將草交叉成十字，分別往自己的方向拉，誰的草先斷掉，誰就輸了。看似簡單，里面學(xué)問也不少，這需要一定的植物學(xué)知識和識別花草的經(jīng)驗，要能分辨花草莖葉的韌性。

　　有些聰明的小孩會先把摘到的花草放在腳下踩一踩，增強韌性。更為復(fù)雜的，甚至還要將精心選好的草莖放入特殊液體中浸泡，等到自然陰干后，韌性大大加強，再去和別人比試。

清 金廷標 《兒童斗草圖》（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一個紅衣服小孩蹲在地上采一棵車前草。看來這小孩的斗草經(jīng)驗很豐富，掌握了斗草的訣竅，那就是車前草。

　　車前草的根莖非常堅韌，哪怕車輪碾壓，人畜踩踏，也不會死，就是這么拽，敢往車輪底下長，所以叫做車前。它還偏喜歡長在路中間，故而又叫做“當(dāng)?shù)馈薄?/p>

拽拽的車前草，是武斗的草中王者。

元 佚名 《草蟲圖對軸之葡萄》（局部）

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圖中為車前草

　　稚子佳人斗草忙

　　斗草游戲深受婦女兒童的喜愛。白居易在《觀兒戲》一詩中寫他七八歲大的兒子“弄塵復(fù)斗草，盡日樂嘻嘻”，這讓身處中年危機鬢間已有零星白發(fā)的他十分羨慕。陸游就不一樣，雖然也一把年紀了，看到孩童斗草一點都不羨慕，因為他正和小孩混在一起斗得正歡，他在詩中寫道：“懶隨年少愛花狂，且伴群兒斗草忙”。

明 周臣《閑看兒童捉柳花句意圖》（局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范成大喝酒回來，看到地上掉落的花瓣草莖一地狼藉，就知道剛才肯定有一群小孩在斗草——“青枝滿地花狼藉，知是兒孫斗草來”。

　　不止小孩子整天聚在一起斗草斗得樂哈哈，少女少婦也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唐代崔顥寫《王家少婦》“閑來斗百草，度日不成妝”，為了斗草連妝也顧不得化了。女子斗草時，往往會以珠釵等作為賭注。

清 碧璽十八子手串 故宮博物院藏

圖片來源：動脈影

　　唐末詩人鄭谷詩中寫“何如斗百草，賭取鳳凰釵”，可見斗草時有以頭上所戴鳳凰釵下注的。運氣好的人能“贏得珠璣滿斗歸”，李白《清平樂》中寫心靈手巧的女子往往能采到新奇的花草，“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賭珠璣滿斗”。

明萬歷 王母駕鸞鑲寶石金鳳釵 江西博物館藏

圖片來源：動脈影

　　斗草不僅在民間受到普遍歡迎，在宮廷中也非常受寵。宋代王圭的《宮詞》中寫道“斗草深宮玉檻前，青蒲如箭荇如錢”，生動地反應(yīng)了宮中女子對斗草的迷戀。但最迷戀斗草的是五代時南漢的最后一位君主劉鋹，每逢春深百花盛開，他就集合宮女聚眾斗草。他規(guī)定，凌晨時打開后花園院門，任宮女進去采摘，不久后命令所有人在金殿中集合，開始比拼誰的花草多，輸?shù)舻娜艘P錢，罰來的錢用來開宴會。

明 仇英 《漢宮春曉圖》（局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真會玩啊。就是不太像一國之君干的事情。難怪趙匡胤派兵打來時，他計劃用來逃跑的船只被自己手下的宦官和衛(wèi)兵偷走，逃也沒得逃，只好投降。

需要說明的是，斗草不同于斗花。斗花流行于唐都長安，以戴插奇花多者為勝，為了在斗花中贏過別人，長安貴族不惜花費重金遍尋名花栽在庭院里，預(yù)備春時之斗，重要的是名貴和好看。

　　斗草則尋常花草皆可，比拼的是花草的種類和數(shù)量，講究的是新奇。因此知道各類花草的冒芽時間和開花日期尤為關(guān)鍵，決定了你能不能最先摘到新鮮花草勝過別人。王建《宮詞》中寫“艾心芹葉初生小，只斗時新不斗花”，說明相比于斗花，還是斗草更能吸引廣大人民群眾。

　　斗草的高階玩法

　　斗草發(fā)展到后來，文斗增加了一種新的比試方法——報花名，但可不只是簡單說出名字就行，一個人出花名另一個來對，要求對仗工整，就好像是在用花草名來對對子。

　　舉個栗子，《紅樓夢》第六十二回寫香菱和大觀園里的幾個小戲子斗草。大家各自采了些花草兜著。

　　這一個說：“我有觀音柳”，另一個對：“我有羅漢松”，觀音對羅漢，柳對松，工整；

　　這一個又說：“我有君子竹”，那一個便對：“我有美人蕉”，君子對美人，竹對蕉，完美；

　　這一個又出：“我有星星翠”，另一個忙對：“我有月月紅”，星對月，紅對翠，妥帖；

　　一個出：“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一個對：“我有《琵琶記》里的枇杷果”，牡丹亭對琵琶記，文藝；

《天真派紅樓夢之桃花詩社》香菱劇照

　　到最后豆官出了“姐妹花”，其他人的花草都沒了，香菱便說：“我有夫妻蕙”。眼看著香菱就要勝出，豆官耍賴，不承認有什么夫妻蕙，幾個人嘻嘻哈哈打鬧起來，弄臟了香菱的石榴紅綾裙……等寶玉兜了些花草過來湊熱鬧時，丫頭們已經(jīng)一哄而散了。

　　博大精深的斗草文化，不僅需要豐厚的植物學(xué)知識積累，還要有一定的文學(xué)素養(yǎng)。

　　了解了報花名的基本規(guī)則，讓我們來看看高階玩法。

　　清代李汝珍的《鏡花緣》里，描寫了一百位花仙被貶謫下凡，變成有膽有識的才女，在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武則天的時代生活的經(jīng)歷。

明 陳洪綬 《斗草圖》（局部） 遼寧省博物館藏

　　有一回她們在百藥圃中斗草，頭一個人為討吉利，出了“長春”，另一個對“半夏”，字字工穩(wěn)，堪稱絕對；

　　這一個出：“鸚鵡菜”，也就是菠菜，另一個對：“鷺鷥藤”，忍冬也叫鷺鷥藤，連鸚鵡鷺鷥都出來了，有趣有趣；

　　一個人出：“續(xù)斷”，續(xù)斷是一味中藥，因為能“續(xù)折接骨”而得名，簡單的兩個字卻透著古怪，很不容易對，但難不倒這些姑娘，立刻有人對道：“連翹”，續(xù)對連，斷和翹，又是絕對；

　　一個人說：“我出續(xù)斷的別名接骨”，另一個說：“我對扶筋”，扶筋是狗脊的別名，長得有些像含羞草，接骨扶筋，巧妙得很；

　　一個出：“茶花”，一個對：“酒樹”，椰子也叫酒樹，有酒有茶，綠樹繁花；

　　此外還有——

　　木賊草對水仙花，鉤藤對剪草，蒼耳子對白頭翁，雨草對云花，慈姑花對妒婦草，人柳對佛桑，雞冠花對鳳尾松，山辣對水香，昆侖草對蓬萊花，鬼丑對神麻，王孫草對帝女花，牽牛對逐馬……

參考資料：

（清）曹雪芹《紅樓夢》第六十二回

（清）李汝珍《鏡花緣》第七十七回

劉瑋、楊高習(xí)、張陽《古代斗草活動考釋》

鄒桂萍《車前草：端午斗百草》

來源：鳳凰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