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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中的器樂文化

編輯:崔四紅 時間:7/28/2020 10:09:36 AM 瀏覽:2397

  《紅樓夢》被稱為“百科全書”,誠非虛譽。清代點評家諸聯曰:“作者無所不知,上自詩詞文賦、琴理畫趣,下至醫卜星相、彈棋唱曲、葉戲陸博諸雜技,言來悉中肯棨。想八斗之才,又被曹家獨得。”故向來研究民風者,于其中取材引用者甚多。然專門論及器樂者尚少,故以此文論述《紅樓夢》中的賞樂場景及其中的器樂文化。

  古人于音樂非僅作悅耳之娛,實重感化教育之功,故“禮樂”并稱。《尚書·堯典》有所謂“八音克諧,神人以和”之教,《周禮·大司樂》有“以樂語教國子”之訓,《白虎通》有“樂所以蕩滌,反其邪惡;移風易俗,莫善于樂”之論。孔子有聞韶樂而三月不知肉味之說。書中稱賈府為“鐘鳴鼎食之家”,漢代張衡《西京賦》有云:“若夫翁伯濁質、張里之家,擊鐘鼎食,……壯何能加?”賈府筵宴禮儀,食而有鼎,鐘磬齊鳴、笙簧和奏,極言貴族豪門奢汰排場,可見其出身之貴重。此“鐘鳴”實為身份之標志。

 《紅樓夢》中多處提及民間樂器,第十一回《慶壽辰寧府排家宴》中,家人回話說:“奴才們找了一班小戲兒并一檔子打十番的,都在園子里戲臺上預備著呢。”這“打十番”就是一種“吹、打”合奏的樂器套曲。明清以來主要流行于江南金陵與蘇錫常一帶,故又稱“江南吹打”。

  清人李斗的《揚州畫舫錄》卷十一《虹橋錄下》記載:“十番鼓者,吹雙笛,用緊膜,其聲最高,謂之悶笛,佐以簫管,管聲如人度曲;三弦緊緩與云鑼相應,佐以提琴(按,即胡琴);鼉鼓緊緩與檀板相應,佐以湯鑼;眾樂齊,乃用單皮鼓,響如裂竹,所謂‘頭如青山峰,手似白雨點’;佐以木魚檀板,以成節奏。此十番鼓也”。這里提到的“十番”以管弦簫笛胡琴為主,檀板鑼鼓僅為佐節奏而用,是為“細十番”。還有一種為“粗十番”,則“夾用鑼、鐃之屬”,套曲有《下西風》《他一立在太湖石畔》《蝶穿花》《鬧端陽》等。而《雨夾雪》《大開門》《小開門》《七五三》則主要用鑼鼓鐃鈸及嗩吶,更是熱鬧非凡。

  《紅樓夢》中稱之為“打十番”,顯然以打擊樂器鑼鼓鐃鈸為主,當為“粗十番”。因此時賈府慶壽辰,只為聲響熱鬧,并不在于欣賞音樂,故用“粗十番”。而“十番鼓套曲”嘉慶、道光以后失傳,逸響久絕,令人悵然。當時的揚州著名詞人費軒《夢香詞》有云:“揚州好,新樂十番佳,消夏園亭《雨夾雪》,冶春樓閣《蝶穿花》,”將曲牌名和夏春之景巧妙融合,讀之神往。《紅樓夢》成書時間比《揚州畫舫錄》稍早,故其作者曹雪芹尚能熟聽此音。

  《紅樓夢》中描寫器樂最令人遐想,是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的“聽笛”。中秋之夜,賈母帶著寶玉、黛玉姊妹等人,在大觀園山脊上的大廳“凸碧堂”擺宴賞月。萬里晴空,皎月當天,賈母道:“如此好月,不可不聞笛”,吩咐“音樂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遠遠的吹起來就夠了”。于是正款斟漫飲,談興正濃之際,忽于遠處桂花叢中,幽幽笛聲傳來。眾人“肅然危坐,默默相賞”,許久方回過神來。而黛玉、湘云則在“凹晶溪館”臨水池邊,“只見天上一輪皓月,池中一輪水月,上下爭輝,如置身于晶宮鮫室之內。微風一過,粼粼然池面皺碧鋪紋,真令人神清氣凈。”此時此景,笛韻悠幽,詩興大發,遂吟得“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的千古絕唱。

  “中國笛”的歷史非常悠久,河南舞陽縣賈湖新石器時代遺址出土的“七孔骨笛”,距今已有八九千年的歷史。而且制作精良,音準、質純、聲美,七音具備,今天依然能吹奏出悅耳的樂曲。完全推翻了“中國笛子西來”“七音西來”的說法,證明那時的中國居民已經深通音律樂理,能制作精良的管樂器,改寫了中國和世界音樂史、樂器史。

  《紅樓夢》中還描寫了中國獨特樂器“古琴”。古琴因音色幽悠淡雅,易于抒發文人雅士“清高自許,孤芳自賞”的閑情雅興以“涵養性情”,漢代班固《白虎通·禮樂》有:“琴者,禁也。所以禁止淫邪,正人心也”的說法,古來稱為“圣人之器”。

  《紅樓夢》八十九回寫黛玉和寶玉“論琴”,什么“焦尾枯琴,鶴山風尾,龍池雁足,牛旄斷紋”云云,確為行家;八十六回《寄閑情淑女解琴書》寫古琴演奏須得“天時、地利、人和”之具,奏前“盥手焚香,心不外想,氣血和平,體態尊重,心身俱靜”,“與神合靈,與道合妙”;必擇“靜室高齋”、“林石山水”,或是“蒼松怪石,野猿老鶴”之地,而遇“天地清和,風清月朗”之時,“獨對那清風明月”,“輕重疾徐,卷舒自若”,“方為不負了這琴”,深得操琴肯棨。八十七回寫妙玉和寶玉在瀟湘館外聽黛玉彈琴,妙玉說“君弦太高了,與無射律只怕不配呢”,又啞然失色道“如何忽作變徵之聲?音韻可裂金石矣”,并判斷“恐不能持久”。果然“正議論時,聽得君弦嘣的一聲斷了”。也可謂“高山流水”得“知音”。

  這里表面上寫“琴”,實際上是在寫“人”。黛玉“高潔出凡,目下無塵”,“無射律”在古琴中為“次高音”,而“君弦太高,與無射律不配”“音韻可裂金石”正是形容她“音高和寡”;而妙玉聽琴音感到“何憂思之深”,連寶玉也說“我雖不懂得,但聽他音調,也覺得過悲了。”七十六回寫笛聲,也是凄涼哀怨,賈母也“不免有觸于心,禁不住墮下淚來”,預示賈府風光不再,衰頹敗落的命運難以挽回。作者將故事情節的發展、人物的境遇心聲和音樂氛圍,天然湊泊地融在一起,寫出了一個封建大家族由盛而衰之際的悲涼境況,感人至深。本文原載于《光明日報》(作者詹皖)

  來源:鳳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