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癮是對難于戒除的有害體驗的深度依戀。行為上癮與吃、喝、注射或攝入特定物質無關。如果人無法抵擋一種短期內可解決深刻心理需求,長期而言卻會造成嚴重傷害的行為,這就是行為上癮。
01 我們離危險越來越近
當然,有人不認同上癮可以是純粹行為性的這一點。“上癮物質在哪里?”他們問,“如果你能對智能手機和電子游戲上癮,為什么你不會聞鮮花、倒著走上癮?”
理論上,你其實可以聞鮮花、倒著走上癮。如果它們滿足了深層次的需求,你沒了它們就不行,你忽視生活的其他方面,不顧一切地去追求它們,那么你就對聞鮮花和往后走的行為上癮了?;蛟S的確沒有那么多人有這兩種癮,但它們也不是完全不可想象。
與此同時,當你把智能手機、精彩的電子游戲或電子郵件的概念介紹給別人,很多人都表現出了上述癥狀——智能手機成了社會構造的一部分,促成了呈強迫心理的體驗,未來歲月,還會出現其他各種上癮體驗。
我們不應該用溫暾的說法來形容它們;我們應該承認它們的嚴肅性,它們對我們集體福祉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它們值得我們投入多大的重視。迄今為止的證據令人擔憂,趨勢則暗示我們正朝著危險水域越走越深。
02 游戲的超強上癮性
許多人上了游戲的賊船。依靠期待與反饋的恰當組合,游戲鼓勵我們一連玩上幾個小時、幾天、幾個星期、幾個月,甚至成年累月地玩。
2013年5月,低調的越南電子游戲開發人員阮東因(Dong Nguyen,音譯)發布了一款名叫“笨鳥”(Flappy Bird)的游戲。這是一款簡單的智能手機游戲,要求玩家不停地點擊屏幕,操縱小鳥飛過各種障礙。
▲《笨鳥(Flappy Bird)》游戲界面
2014年1月,“笨鳥”一夜之間吸引了數千次下載,到該月月底,游戲成了蘋果在線商店里下載次數最多的免費應用程序。在游戲的巔峰時期,阮的設計工作室每天光是靠廣告就能收入50000美元。
對一名兼職游戲設計師來說,這相當于拿下了圣杯。阮本應欣喜若狂,但他卻輾轉反側。因為數十名評論員和粉絲抱怨說,自己無可救藥地玩“笨鳥”上癮。
蘋果商店網站上的用戶“Jasoom 79”說:“它毀了我的生活。它的副作用比可卡因/冰毒都要大?!庇脩簟癢alter19230”給自己的評論起名為“末日天啟”(The Apocalypse),并在文章開頭說:“我的人生毀了”。用戶“Mxndlsnsk”提醒潛在玩家切莫下載此游戲:“‘笨鳥’會害死我的。我一定要先說出來,不要下載“笨鳥”……別人警告過我,但我沒聽……我不睡覺,我不吃飯。我失去了朋友。”
▲最近流行的手機游戲《行走大師 (Walk Master) 》,也在年輕人間掀起熱潮。
就算這些評論形容得太夸張,這款游戲的所作所為似乎也弊大于利。數百名玩家將游戲比喻成冰毒和可卡因,讓阮顯得像是個毒販子。對阮來說,制作這款游戲,一開始是出于理想主義的熱愛,如今它卻在毀掉人們的生活,這讓他良心難安。2014年2月8日,他發表推文:
我很抱歉,“笨鳥”的各位用戶們,22小時之后,我會把“笨鳥”下架。我再也受不了了。
游戲消失了,阮避開了聚光燈。數百款模仿“笨鳥”的游戲競相上線,但阮已經把重點放在自己的下一個項目上了——那將是一款更復雜、專門設計好不會上癮的游戲。
“笨鳥”讓人上癮,一部分原因在于游戲里的所有東西都在快速運動:手指頭的點擊、關卡之間相隔的時間、新障礙物的一輪輪猛攻?!氨盔B”之外的世界同樣也在快速運動。惰性是上癮的敵人,因為對行為與結果之間的快速鏈接,人的反應會更敏銳。當今世界緩慢運動的東西很少了(不管是技術還是交通還是商業),所以我們的大腦更為狂熱地做出了響應。
▲3月20日,《集合啦!動物森友會》在任天堂Swich平臺正式發售,憑借簡單的玩法、可愛的畫面和虛擬現實的趣味,匯集了來自全球各地的大量玩家。
03 “點贊”是我們時代的可卡因
所有用過Facebook的人都知道“贊”這個按鈕怎么運作:你不必去琢磨別人對你的照片或狀態更新怎么想,他們會去點擊你發布內容下方的一個藍白色大拇指形按鈕,讓你獲得實時反饋。(自此以后,Facebook還引入了其他反饋按鈕,讓你得以傳達比單純的“贊”更復雜的情緒。)
▲微博點贊按鈕下的不同情緒反饋
“贊”按鈕給Facebook的使用心理帶來了多大的改變,怎么夸張也不為過。
一開始只是被動地追蹤好友的生活,現在雙方卻深深地互動起來。用戶們每次分享照片、網頁鏈接或更新狀態,都是在賭博。一篇沒有“贊”的帖子,不光讓人暗暗難受,也是一種公開譴責:要么你沒有足夠的在線好友,要么你在線的好友不以為然(后者當然更糟糕)。
當反饋沒準的時候,我們會有更強烈的動力去追求它。Facebook是引入點贊按鈕的第一家主要社交網絡,但其他服務商現在也有了類似功能。你可以在Twitter上點贊、轉發推文,在Instagram上點贊、轉發照片,在Google+上點贊、轉發長貼,在LinkedIn上點贊、轉發專欄,在YouTube點贊、轉發視頻。
點贊行為隨后引發了一場事關禮儀的爭論。不給好友的帖子點贊意味著什么?如果每三篇帖子你只點贊一次,這是在含蓄地對其他帖子表示不滿嗎?點贊變成了一種基本的社會支持——類似于在公開場合聽到朋友講了笑話笑起來。
點贊變得非常寶貴,甚至催生了一家名叫Lovematically的創業公司。這款應用程序的創辦人拉米特·查拉(Rameet Chawla)在主頁上這樣介紹道:
它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可卡因。人們上了癮。我們體驗到了戒斷反應。我們受這種毒品的極大驅動,只要來上一發,就能引發真正特別的反應。
我說的是點贊。
它們難以察覺地成為主宰我們文化的第一代數字毒品。
04 另類的癮:無處不在的記錄和目標
互聯網向人們介紹了他們之前幾乎不知道的目標,技術設備則讓跟蹤目標變得毫不費力,自動得無須人費神。
以前,你要主動去尋找新目標,可如今,它們常常會不請自來地落進你的收件箱,從你的屏幕上彈出來。如果我們在幾個小時甚至幾天里不去打開這些郵件,或許能逃過去;可我們就是情不自禁地一看到新郵件就想回復,哪怕這對人的生產效率和福祉全沒好處。
不妨猜猜看,辦公郵件保持“未讀”狀態的平均時間會是多久?
我猜的是10分鐘。實際上僅為6秒。
在現實當中,70%的辦公郵件到達后6秒就變成“已讀”了。6秒,比你讀這一段文字的時間還少,但已經足夠普通員工中斷自己正在做的任何事情,打開自己的電子郵件程序,點擊收到的信件了。這么做有著極強的破壞力:據估計,任務一旦被打亂,人要花足足25分鐘才能再次投入其中。如果你在一天按均勻的間隔時段打開25封電子郵件,那么你就沒有任何時候處在工作效率最高的階段了。
解決辦法是禁用新電子郵件通知,檢查電子郵信箱別太頻繁,可大多數人并不這么做。許多人以“零未讀郵件”為目標,這就要求你盡快處理每一封未讀電子郵件。
2012年,有研究人員想研究一下,如果在若干天內,你不讓辦公室員工使用電子郵件,會發生什么樣的情形。(但他們找志愿者找得很辛苦,最后只有13人愿意參與此項研究。絕大多數人解釋說,他們不參加是因為受不了研究結束之后整理數百封未讀郵件帶來的痛苦。“零未讀郵件”永遠不死;如果你想忽略它,它只會愈發憤怒。)
研究人員總共監測了這13名志愿者8天時間:照常使用電子郵件,為期3天;接著徹底禁用電子郵件,為期5天。
起初,志愿者覺得跟同事們“脫離了聯系”,但很快他們就喜歡上了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以及使用座機;禁用電子郵件期間,他們待在室外的時間也比平常多3倍——很明顯,電子郵件把他們困在了自己的辦公桌邊;他們的工作表現也變得更好了,切換任務的頻率僅為通常的一半,在每項任務上專心工作的時間也更長了。
不過,最重要的還在于,他們更健康了。因為檢查電子郵件讓他們持續處在高度戒備狀態;沒有了電子郵件,他們的心跳速率變化更大,面對短暫的壓力,心跳啟動得更快,壓力一旦過去,心跳速度又會跌落。電子郵件讓他們不停地拉響紅色警報。
▲當代人普遍存在的“強迫癥”,即取消社交軟件上的待讀“小紅點”。
今天,紀錄和目標無處不在,任何人都能參與創紀錄行為——這是信息時代的癥狀。
吉尼斯世界紀錄首頁有個標有“創造紀錄”的按鈕。點擊鏈接,你能看到最近創造紀錄的人們的一張張笑臉,還有他們佩戴著獎章的胸膛。貢納爾·加福斯(Gunnar Garfors)和阿德里安·巴特沃思(Adrian Butterworth)用一個日歷日訪問了五大洲。吉田博之(Hiroyuki Yoshida,音譯)和桑德拉·史密斯(Sandra Smith)在水下130米舉行婚禮。史蒂夫·喬克(Steve Chalke)靠跑馬拉松籌集了數百萬英鎊的善款,超過了歷史上的所有人。諸如此類。
炮制一個目標變得再容易不過了——對我們更有害的是,受那些旨在讓生活變得更輕松便利的設備的哄誘,我們走上了一條錯綜復雜的道路。
05 上癮不是喜歡,而是渴望
20世紀90年代,密歇根大學神經學家肯特·貝里奇(Kent Berridge)想了解為什么癮君子生活惡化之后仍然繼續服用毒品。最明顯的一種回答是,癮君子從毒癮里獲得了太強烈的快感,他們愿意犧牲長期幸福,換取短暫爽快感——就好像落入了一段伴侶要毀了他們的不正常的愛情中。
但貝里奇和同事們指出,喜歡毒品和想要毒品之間有著很大的區別。上癮不僅僅是喜歡。癮君子不是那些碰巧喜歡攝入毒品的人——他們是迫切想要毒品,哪怕他們討厭毒品毀了自己生活的人。上癮難以治療的原因在于,渴望遠比喜歡更難于打敗。
行為上癮也是一樣:就算討厭Facebook或Instagram耗費了太多時間,可你仍然想頻繁地上這些網站,就像從前它們還讓你感到開心的時候一樣。最近的一項研究表明,欲擒故縱、若即若離的手法也有同樣的效果:冷漠的戀人不怎么討人喜歡,但人們就是更想要——這可以解釋為什么一些人總覺得情感上不合拍的伴侶更誘人。
喜歡和渴望大多數時候是重疊的,這掩蓋了它們之間的差異。我們往往渴望自己喜歡的東西,也喜歡自己渴望的東西,這是因為大多數愉快的東西對我們都是好的,大多數不愉快的東西對我們則有害。
有關上癮的真相,挑戰了我們的許多直覺。它不是身體不求回報地愛,而是思想學會了把行為與心理疼痛的緩解掛上鉤。實際上,上癮和愛無關。
06 不上癮,我們能做到
每當成年人回首過去,常常感覺世界的變化太大了,但我們又總愛認為,它們以后會停止改變。這叫作“歷史終結”錯覺,產生這種錯覺的一部分原因在于,看出10年前到今天之間出現了什么樣的真正變化,比想象10年后事情會有多大不同要容易得多。
這種錯覺在一定程度上有些許撫慰作用,因為它讓我們感覺自己已經完成了自我的塑造,生活會停留在現在這一刻,永遠也不變。但與此同時,它妨礙了我們為即將到來的變化做準備。
行為上癮同樣如此,如今的它看起來仿佛已經達到頂峰。但事實上行為上癮仍處于起步階段,我們很可能至今仍處在大本營,離最高峰還很遙遠。
那么,出路在哪里呢?
我們不可能放棄技術,也不應該放棄。一些技術進步推動行為上癮,但它們也充滿了神奇色彩,讓生活變得更豐富。只要在工程設計上保持謹慎,它們便不會令人上癮。創造一種讓人覺得不可或缺但又不上癮的產品或體驗,是做得到的。
例如,工作場所可以在晚上6點就關閉,與此同時,工作電郵賬戶在午夜到次日凌晨5點之間禁用。游戲可以跟書的章節一樣,自帶暫停點。社交媒體平臺可以“去指標化”,取消數字反饋,不再充當惡性社會攀比、長期目標設定的載體。孩子們可以在成年人的監督之下慢慢接觸屏幕,而不是一股腦地塞過去……
我們對上癮體驗的態度,在很大程度上來自文化,如果我們的文化能保留一些不工作、不玩游戲、不使用屏幕的關機時間,我們和孩子都能更輕松地抵擋行為上癮的誘惑。在這些屏蔽了技術的空間里,我們直接跟彼此溝通,不再依靠設備;這些實體社交紐帶的粘合力,比屏幕的粘合力更能讓我們感到豐富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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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鳳凰網